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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章 那些少年消失在風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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烈日當空。

林春兒腳下的自行車飛一般在公路上疾馳。這次出發她走了47天,從京城出發,走京北大環線,沿途大山大河美景數不勝數。本來還要繼續向北,到漠河,再翻大平原回來。

陳寬年電話打來之時她正在牧民家裏看殺羊,現殺的羊,收拾幹凈後入了白水鍋,鍋一開,香味就飄了出來。待羊肉出了鍋,林春兒拿起刀切了一塊兒,蘸了韭菜花,剛送入口中,電話響起,是個陌生號。

“你好~”林春兒無論何時接電話第一句的這聲你好,好字尾音揚起,溫暖好聽。

“是春兒嗎?”那頭聲音有些雀躍,一個爽朗的男聲,還不待春兒回答,就連珠炮似的發問:“是不是林春兒?肯定是!我聽聲音就聽出來了!快,來猜猜我是誰!”

林春兒被他的連珠炮轟蒙了,手上的肉差點落在地上,心疼的哎呦一聲,還好手快,接回來塞進口中,囫圇吞棗咽了。這才開口:“我猜~不到啊!”

那頭明顯有些失望:“你想想,十六年前,高一六班……”

“陳寬年?”

“對,是我!”

“聽說你在美國?”

“回來了。到了京城。聽說你也在京城,老同學出來聚聚怎麽樣?”

草原上一陣風吹過,撫過林春兒面龐,許多經年之事瞬間湧入腦海,竟令她有些許恍惚。

“什麽時候?都有誰?”

“都是在京城的同學,宵妹、趙宇、校花、……”

“好啊,可我現在在一千五百公裏外的東烏……最快半個月才能到京城……”

“那就半個月後見唄。你是不是吃羊肉呢?我隔著電話都聞到羊肉味兒了!小爺告訴你,掛斷電話就給小爺寄羊肉,你電話是你微信嗎?我馬上加,地址發給你。”說完不等林春兒回答,兀自掛斷了電話。

有些人過了十幾年還是這個德行,自稱小爺的習慣還是沒改。她才沒有管他,慢悠悠吃了肉,又跟著隊友和牧民出門將牛羊趕了回來,這才慢悠悠拿出手機,通過了陳寬年的微信。

第二天早早醒了,告別了隊友,迎著漫□□霞上了路。她並不十分懼怕旅途孤單,自己帶的給養足夠,每天安排合適的行程,在該停的時候停,該走的時候走。

連續騎了十五天,這一路途徑羊群、牛群、馬群,途經大片大片的草場和不知名的野花,途經碧波蕩漾的小河,途經冰雹、烈日、微風和暴雨,一天都沒有停歇。林春兒邊騎邊想,自己出發時跟京城所有的工作夥伴說就算天王老子來了、天塌了她也不會提前回去,她萬萬沒想到這世上還是有那麽一群人,讓她不顧一切跋涉千裏回去。那群人已經消失十幾年了。

這期間陳寬年不斷問她到哪兒了,要她發實時定位。還發文章鏈接調侃她,問她是不是亡命天涯以身試死的文藝女中年,林春兒除了發定位,對他那些廢話幾乎不回,除了他笑他是文藝女中年時,回了一個“滾”字。

到承德那一天,給宵妹打了個電話,問她明天去不去。宵妹自然要去,她剛發了幾篇論文,博士畢業了,這會兒正在家中做一個混吃等死的廢材。

“別說是陳寬年了,這會兒就是肖老師叫我出去玩,我也會出門的!”肖老師是她們高中班主任,時常給大家擺臭臉,就連三好學生宵妹都被他罰過幾次站。

宵妹是林春兒這十幾年裏唯一聯系的同學。起初與個別人還會短信,後來慢慢的就散了,到最後只剩了宵妹。二人一起在一個城市,一起度過無數個節日和人生的重要瞬間,過命之交。

她進城的時候京城已是華燈初上,早秋的傍晚,薄涼。走的時候是炎夏,回來之時是初秋。看了眼表,來不及回家放行李了,於是直接騎去了吃飯的地方。

是在一家巷子裏的私廚,老板每天只接午晚各一桌,林春兒從前去過。

進了小院兒,停了車,從行李中翻出一件T恤和外套,身上這件穿了一天,汗濕了幾回,春兒覺得自己快餿了,該換了。

換了衣裳後在梳妝鏡前看到自己被曬的黑紅的臉,和光潔的額頭,忍不住笑出聲,這也太狼狽了!

陳寬年的催命電話又來了:“到哪兒了!祖宗!吃的差不多了,等你來開酒呢!”

“門口,現在進門啦!”

林春兒掛斷電話推開那扇黃花梨木門,笑就頓在那裏了。陳寬年可沒說今天來了整整一桌人:“哇。”大家被她的狼狽相逗笑了,林春兒雙手合十朝大家道歉:“對不起對不起,早上五點半就往回趕,還是遲到了。”放下手的瞬間看到宋秋寒,與少年錦時截然不同的他,亦眼帶笑意看著她。林春兒有一點楞神,移過眼去看其他人。

空氣很靜,宵妹朝她招手:“快來,黑鬼,坐這!”

“你才黑!”林春兒走過去在她頭上敲了一記,這才坐下,坐在宋秋寒斜對面。林春兒不大能想得起當年對宋秋寒的那些少女期待了,這些年經歷太多事,總令她覺得那段歲月被後來的種種裹上了寒霜,碰不得。

“這是……林春兒?”開口的是校花袁如,今年躋身了二線演員。她纖長的手比了一個寬,又向回縮了縮,意思是小胖妞林春兒而今瘦了。

“袁小花,好意外你也來了。一會兒請給我簽個名字。身邊好多人喜歡你。”林春兒禮貌回應她。在座的許多同學林春兒一時之間想不起名字,但袁如她記得。林安百貨大樓一層的珠寶專櫃還掛著她的巨幅畫,小花變成了瀕臨中年的女演員,代言的品牌從時尚美膚品變成了珠寶。歲月的饋贈啊!

“林春兒。”戴眼鏡的雅痞開口,不是陳寬年是誰?神態如少年時頑劣:“來晚了,該不該自罰三杯?”

林春兒騎了一天,這會兒饑腸轆轆,夾起眼前的一塊兒桂花糕送到口中:“你等我吃點東西墊墊,莫急莫急。”林春兒這些年一直保持旺盛的身體代謝能力,動的多也吃的多,看到桌上的菜被吃的七七八八,低頭喝自己那碗例湯。

恰在此時,服務生推門進來,小車上裝了幾道大菜,陳寬年納悶道:“還沒叫加菜呢!”

“剛出去順道替你加的,剛剛吃的還差點意思。”宋秋寒的目光落在正半低著頭喝湯的林春兒的腦門上,她發際線真好。

“來吧來吧,人到齊了,先碰個杯。”陳寬年舉起了杯,一桌人站了起來,彼此認真看了看,這才發覺大家都較比從前變了。

“敬少年。”宵妹說道,手從身側握住林春兒的,濕漉漉的掌心,分明是在緊張。

“而今酒杯碰在一起,都是心碎的聲音。”袁如接了這樣一句,眼深深望向宋秋寒,好像沈浸在一場悲劇之中,後者並未說話,仰頭喝了酒。

開了局,接下來便是觥籌交錯。林春兒早上五點半就出發,騎了一整日,這會兒有些不勝酒力。喝了那杯後再也沒動過,叫了一杯熱水壓壓胃裏的翻江倒海。而後聽大家閑聊,陳寬年提議每人講講自己:“咱們固定模版,都講關鍵信息怎麽樣?我先來,我現在自己開了家收藏品公司,主營國際收藏品貿易。”

“結婚了嗎?”問話的是趙宇,讀書時名副其實的好學生,而今在華大教書。

“一個人。”

林春兒認真去聽大家的現狀,有人實現了少年時的夢想,譬如袁小花,做了演員;譬如宵妹,一心徜徉在知識的海洋中;譬如陳寬年,上一代財富在他手中倍增。

“行業投資。訂婚了。”宋秋寒講完這句,林春兒看了一眼袁如,她面上一閃而過的失落,竟令人有些心疼。“到你了。林班長。”宋秋寒丟了一顆瓜子到林春兒手背上,林春兒撿起來順手丟了回去。宵妹笑出了聲:“十幾年未見,你倆竟然還要鬥!”

大家猛的想起那個下午,林班長和宋秋寒在教室內的丟紙團大賽。

“最後誰贏了?那場比賽?”趙宇問道。

“當然是宋公子贏了。”陳寬年跟宋秋寒鐵磁了近二十年,在他心中宋秋寒第一。

“不,春兒贏了。我是計數員。”宵妹不服,糾正陳寬年。

“多說無益,改天再比一次。反正宋公子要在國內待多半年。”陳寬年提議。

林春兒又塞了一顆藍莓,朝陳寬年笑笑。

“班長還沒說呢!”趙宇探過頭來,顯然對春兒近況感興趣。

“我啊……自由職業目前。有一個穩定的男朋友。”

“自由職業……算待業嗎?”袁小花多年影視行業歷練,多少知道如何在人心上紮刀,然而她這一刀紮出去,並沒有什麽回想,春兒頭點的勤:“對的對的。”輕飄飄一句,過去了。

春兒胃裏翻江倒海,知曉自己今天騎的狠了有些超出身體極限,這會兒起了應激反應,於是起身走了出去。徑直奔了對面的衛生間,將胃裏的東西盡數吐了出來。在裏頭折騰好半晌才好,嘆了口氣推門出去,看到宋秋寒靠著墻壁吸煙。他可真高啊!春兒心想,比從前還要高。

院內掛著的幾盞燈籠被風吹的搖搖晃晃,宋秋寒的臉在這燈影幢幢之中忽明忽暗。見林春兒出來,掐滅了煙將煙蒂丟到一旁的垃圾桶之中,從衣兜中拿出一個瓶子遞到林春兒手中:“喝完回去就散了吧。”

“哦。”春兒站到他身旁,擰開瓶蓋送到嘴邊喝了一口,溫熱的小吊梨湯落入腹中,頓覺溫暖舒適。“謝謝。”

再無話。

不知從何說起。林春兒曾經帶著團隊做過一個專題,叫作:那些少年消失在風中。那會兒她還在頂尖的公司工作,沒日沒夜的加班選題做內容做宣發,有一天深夜當她走出辦公樓,天空飄起了那年的第一場雪。突然就想起當年那個少年,一畢業就消失不見了。不知他過的好不好?那個選題她做了幾個月,采訪了一個又一個人,不知多少次在采訪後崩潰。那些溫暖的故事不知感動了多少人。在項目覆盤會上,公司的管培生問她:“這個專題的名字帶有致命的悲觀主義色彩,並且沒有用任何營銷手法,怎麽就火了?”那時的她怎麽說的?她說:“大概是因為每個人都在少年時愛過一個人,也或者,你可以把它的傳播蔓延看成一種偶然。”

這個專題成就了林春兒。

而那個少年,現在就站在林春兒身邊。

兩個人都沒有說話,林春兒又陪宋秋寒抽了一支煙,二人才穿過長廊回到包間。

陳寬年正在拉群,屋內手機聲此起彼伏。大家突然笑了起來,宵妹見春兒沒拿出手機,便把自己的送到她眼前:“這張算片花嗎?”

林春兒定睛一看,是拍畢業照那天,照片定格之前,大家在歡笑。一張張洋溢著青春的笑臉,春兒笑的最開心,她側著臉,微胖的身子微微向□□,眼睛不知看向誰。

“林春兒,那時你在看誰呢?”陳寬年突然問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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